许里

之前给别人的G

【无数个平平无奇的傍晚】

1.

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，蓝河在看梁易春和另外几个大帮派来的人玩骰子。

桌边还围着一圈人，抱着剑扛着斧缠着鞭捏着银针的，混着骰子声和烈酒，显得热热闹闹的：“君莫笑这魔头不除不行，看看这才几个月，把武林搅和成这样子！要是再给他几天，还不得到武林盟门口前兴风作浪呐！”

一干人等附和：“是是是，对对对，兴风作浪呐！”

游峰电一甩罐子，骰子在里头当啷两声闷响，站在他身后的夜寒潭跟着笑眯眯开口：“此魔头诡计多端，实在狡猾，我们不可硬拼，只可智取。”

该押注了，天南星左右权衡一番，选择了大，一旁的车前子接话道：“首先得选个卧底，长得不能太正义凛然，我们微草的不行，一个个浓眉大眼，天生正派。”

蓝河看梁易春押小，从赌桌上抬眼，对着车前子左瞅右瞅，赞叹道：“这才多久不见啊车前子，你怎么睁眼说瞎话的本领越发炉火纯青。”

车前子坦然接招，反唇相讥：“实话实说罢了。我看蓝兄你唇红齿白，样貌俊秀，是吉人之相啊。”

蓝河还想回话，那头游峰电已经亮出骰子点数，众人挨过去看，开的是大。按照先前定下的规矩，输的那家得派个卧底。

车前子没忍住哈哈大笑，浓眉大眼舒展开来，凑成一副神算模样：“蓝兄你看，我说的没错吧，哈哈哈！”

2.

“哦，你是输了才来当卧底。”

魔头君莫笑扛着一把伞坐在湖边，和卧底蓝河相距一柄剑的距离。

从这里望出去是一片平静的湖，波光粼粼，浮着星星点点的金色，远处挂着一轮夕阳，君莫笑看了又看，评价道：“像个烙饼。”

蓝河一时无言，愣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，只能硬着头皮顺着君莫笑的话往下接：“就是缺点葱花。”

这话接的也不对，蓝河挺直脊背，望着那轮像烙饼的夕阳，在心里默默打脸——一正道卧底和反派魔头竟然如此和谐的坐在一起谈论夕阳，要是换成一男一女，气氛没准还能有点浪漫，这不符合他们两的身份啊。

于是蓝河试图把话题往正常方向引导：“你不杀我？”

君莫笑看了他一眼，对他的问话表现出明显的疑惑：“我为什么要杀你？”

蓝河有点懵，他指了指君莫笑，又指了指自己：“你，兴欣的掌门，我，敌方的卧底，”最后指了横在他们中间的一柄剑，“你不杀我？”

君莫笑呵呵一笑，掰着手指头给他数：“你来这些日子给我带新人，建帮派，还给弄一套完整的制度，尽心尽力的，我杀你干嘛？”

蓝河越听越头痛，举手示意他千万别再往下说，狠狠揉搓了两把自己的脸，有些难以呼吸：“我怎么觉得我这卧底当的挺失败。”

“没有，特别成功，”君莫笑真心实意的夸赞道，“开创了卧底的新境界，真的。”

蓝河闻言没有得到安慰，反而更挫败了。那轮烙饼缓慢的往湖面沉去，两个人没有再说话，等到这一个傍晚平平无奇的过去，水面上亮起月光，陈果和唐柔一路寻来，远远喊着君莫笑的名字，他才扛起那把大伞，往热闹的地方归去。蓝河还坐在原地，面前是温柔的一片湖，没有蛙声和虫鸣。

3.

梁易春给蓝河飞鸽传书，问他君莫笑最近在干嘛。

蓝河仔细回顾君莫笑最近的行踪，除了打铁就是画图，偶尔会有几个空闲的傍晚到湖边坐坐，劝蓝河干脆弃明投暗，帮忙建设兴欣，还能做个开帮功臣。

他挑了重点简单写了写，寄回给梁易春，两个人来来回回传过几次信，没多久君莫笑提着一只鸽子来湖边，蓝河总觉得看那鸽子眼熟。

等到君莫笑手脚利索的拔了鸟毛，把鸽子架在火上烤时蓝河才想起来这鸽子是他和梁易春拿来传信的，他又一次感觉到了难以呼吸：“这鸽子你哪来的？”

君莫笑给鸽子翻个面，刷上油：“它最近老在这边飞，我就给它打下来了。”

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，从怀里掏出一张折的好好的纸递给蓝河：“这是不是你的？你放心，我没看过。”

蓝河捏着那张纸打开也不是，不开也不是，像拿着个烫手山芋。君莫笑撕下一只翅膀递给他，外表金黄，香味四溢，蓝河却在这只翅膀里迟来的感受到了危险。他攥紧手里的纸，想去摸一旁的剑，但他还是克制住了，绷着身体从君莫笑手里接过鸽子翅膀。

或许君莫笑会杀了他，蓝河想。他的剑在君莫笑的千机伞下敌不过五招，之后这片湖会染上红色，没多久红色就会褪去，它依旧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金。

这个想法让蓝河连有可能成为最后一顿晚餐的鸽子肉都吃不下，君莫笑吃到一半，看他手里那只翅膀还完好无损，擦擦嘴巴伸出手：“你不爱吃？早说嘛，还给我。”

“……”蓝河看看摊在他面前的那只手，修长有力，指甲圆润，还沾着油，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，狠狠咬了一口鸽子肉，像是在咬君莫笑。

他嚼了两口，好吃到要落下泪来，三五口啃完翅膀，探头往君莫笑那儿看：“还有没？”

君莫笑当着他的面把最后一口吞下，摊手：“没了。我看你挺爱吃的，要不你来我们兴欣，三餐全包，保证好吃。”

蓝河誓死不从：“我们那儿还包住，给月薪，逢年过节给福利。”

君莫笑思考了一下，觉得这些个条件自己确实是比不过，遂作罢。两个人依旧坐在湖边，隔着一个熄灭的火堆，鸽子的尸骨横在灰烬上，湖水晃动着涟漪，这个傍晚的风都夹杂着肉的香味，蓝河的剑搁在火堆旁，到最后也没能为鸽子报仇雪恨。

4.

很多时候蓝河都搞不懂君莫笑在想什么，比如他隔三差五的去湖边和自己打屁聊天，比如明明知道自己是卧底还给一个高位，顺带着和陈果他们介绍：“这是蓝雨的小哥，来帮我们建设帮会的。”

陈果很感动：“蓝雨的人都这么好吗！”

蓝河：“……”

好了，现在他觉得自己也搞不懂这个兴欣，江湖上还能有这么单纯的帮派吗？

身居高位之后蓝河得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情报，原来君莫笑不叫君莫笑，叫叶修。

“你这名字和以前江湖上的一个大侠很像。”蓝河说。

现在下着雨，天边压着阴沉沉的云，湖面被打的很碎，风吹过来夹着湿润的水汽，叶都绿了，枝叶在风雨里婆娑，春天在一场雨里降临在这个湖边。

叶修把千机伞撑开，两个人各坐一边，他不甚在意道：“哦，我就是那个大侠。”

蓝河闻言立马扭头，脖子差点扭折了，叶修对上他瞪大的眼睛，了然并且习惯道：“没事，很多人都不信。”

蓝河还是瞪着眼睛，像是要硬生生把眼珠子从眼眶里瞪脱出来。他抿了抿唇，又舔了舔，嘴巴开开合合两三次，终于吐出话来：“不是不信……虽然是有点荒谬，但是，”他停了一停，收回视线，望向连绵的雨幕，“但是我相信。”

这下轮到叶修小小的讶异了一下。雨渐渐小了，蓝河看了一会儿，忍不住偷偷瞄他，见叶修察觉到了立马转回目光，过了一会儿又去瞄，叶修有点无奈，大方道：“想问什么就问吧。”

蓝河斟酌着用词：“其实也没什么问题，就是……呃……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有这么多名字。”

叶修坦然回答：“小时候出来闯荡江湖，怕名气大了被爹妈知道捉回去。”

蓝河又问：“那现在呢？”

叶修说：“也是怕的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因为长大了。”

蓝河似懂非懂。他从小在蓝雨长大，一出生就身在江湖，估计老了也还是在这江湖。但他感受到了叶修这话的分量，是这种傍晚所承受不起的，它适合在深夜，有一盏灯，一杯酒，一个知心好友，或许好友都不必，只叶修一个人，在寂静无声里自问自答。

于是他不再问了，他沿着伞的边缘往外看，雨已经停了，天际漏出一线光，他们还是一人一半坐在伞里，谁也没动。

这个江湖上曾经有很多个“叶秋”，如今只有一个君莫笑，蓝河想，这或许是好事，或许不是，除了叶修，没人知道。

5.

梁易春又找了只鸽子给蓝河传信，这次找的个儿小，估计肉也没那只好吃。

来信上说最近君莫笑还在作妖，要蓝河别做卧底了，赶紧回去。

蓝河把纸烧了，这个傍晚他没去湖边，不知道叶修去没去。等到天黑，他拿着一柄剑，准备从后院翻墙走。

他来的时候背着个包裹，精心乔装过，看起来懵懵懂懂，小心翼翼，走的时候脊背笔直，步履平稳，眉眼间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气魄。

叶修就坐在后院那棵大树上，他本来想和蓝河打个招呼，说一句你走了啊，记得常回来看看啊，兴欣大门随时为你敞开。

可不知怎么的又觉得没有必要。于是他只静静坐着，看蓝河飞身上墙。墙外是热闹的春夜，有明亮的月，有美酒佳人，轻剑快马，也有尔虞我诈，刀光血影，没有一片温柔的湖，没有一个惬意的傍晚和香气四溢的鸽子肉，和一把巨大的伞。

蓝河在有和没有的边界停了一停，回过身看叶修藏身的树，夜里看不清他的眉眼，不知道他的目光停留在哪里，是在看那些傍晚，是在看君莫笑，还是在看叶修。但也只有这一眼，蓝河施展轻功，很快就隐没在黑暗里了。

叶修没有目送他，在他转身的刹那也离开了这棵树，他走过一条小路，尽头灯火通明，苏沐橙正在和陈果唐柔讨论那家的衣裳好看，见他过来问道：“你去哪儿啦？”

叶修笑了笑：“去和一个人打个招呼。”

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，无人再提。

6.

后来蓝河跟叶修又碰见过几次，在清晨、午后或者是深夜，每次蓝河都被气的不轻。

再后来便不常碰见了，听说君莫笑去了别处兴风作浪，蓝河除了管理帮会，空余时间还帮忙带几个新入江湖的小菜鸟。

他们对血气豪情心生向往，盼望自己能闯出一番广阔天地，每日缠着蓝河教他们剑法，只有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弟子抱着木剑，呆愣愣地问：“师傅，什么是江湖啊？”

没有人问过蓝河这个问题，他也从来没有思考过。但这一刻他蓦然想起那片湖，和香喷喷的鸽子肉，那些可有可无的对话，忽然提起的过往。

他揉了揉小弟子的脑袋，挽了个漂亮的剑花：“江湖就是无数个平平无奇的傍晚。”